益灰铁路，并不遥远的绝响

“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，但鸟已飞过。”每当有老益阳人提起益灰铁路，便不由想起这句名言。当年出行工具稀罕，那列鸣着长笛，吐着浓烟的小火车，在人们心中该有多大分量！现在火车没了，铁轨也没了，但站房还在，月台还在，为之出过力流过汗的建设者也还在——

小铁路，牵动了中央两位大领导

6月1日，云淡风轻，气温宜人。
正如这天的天气，在原益阳行署副专员、原益阳市（现资阳区）市长王东克的家里，王老和他的夫人刘震君也与记者云淡风轻地聊起了益灰铁路的故事。
1958年，“大跃进”风起云涌，很快就掀起“大办钢铁”的热潮，当时的益阳市在会龙山旁的龟山即现在的橡胶机也办了一个钢铁厂。然高炉点火容易，原材料运输却难。尽管桃江境内不乏矿石、烟煤和石灰，尽管益阳市、县联合起来，动辄便组织四五千人肩挑背扛，但终不能满足奔流的铁水与上级的要求，也难以遏制日益迫近的“以树充煤”的砍伐风。
1959年6月，国务院副总理罗瑞卿来益阳视察，当时的常德地委和市县领导向他汇报了修建益灰铁路的设想。罗副总理当即表示赞许和支持。不久，在京参加全国计划会的省委书记李瑞山，又向国务院汇了报。于是，项目被列入国家计划，批给钢材3000吨、28吨蒸汽机车6台。当年的11月1日，益灰铁路全线破土动工。
说到此，王东克特意解释：“按说建公路比建铁路容易，可那时‘一汽’刚成立，汽车还是个稀罕物。”王老的夫人记忆特好，说民国六年，桃江曾有过一条35公里长的小铁路，1958年，东坪到柘溪又修了一条窄 轨，“汽车少是一回事，我们有修窄轨的经验也是一回事。”记者是老益阳市人，谈到当年有人感怀市长王东克保护会龙山古木的事。王老仍云淡风轻，说功劳在常德地委，在罗瑞卿……
原益阳铁路管理处72岁的退休干部杨伏生，当年在测量中负责标桩号，是位名副其实的“开路先锋”。他说，当年共上民工11211人，编成8个大队74个中队，全部是肩挑手挖，最大的机械化是“土车子”，即现在的人很难推稳的独轮车。为提高工效，还发明了压运两用车、索道运土法和碎石器等。原车务段负责人曾仲林也回忆，修路时竞赛一个接一个，什么“对手赛”“同年赛”“连环赛”，赛到最后，没等回工棚就睡着了。一次醒来，半边脸像贴了锅巴一样动不得，以为面瘫了，第二天再睡时，才发现是牛舔的。
1960年5月18日，42公里窄轨全线开通，时间200天，比现在的征地拆迁还短。因参战的90%以上是青年，故将该路命名为“益灰共青铁路”。正在家乡调研的中共中央办公厅副主任、国家档案局局长曾三，还兴致勃勃从新市渡走到道子坪车站，登上扎着彩球和飘带的小火车，到龙山港站出席了通车典礼。
一条小铁路，前后惊动了中央两位大领导，恐怕全国少有。

微雨中，回忆那已然消逝的美好

第一期工程后，1969年，铁路又向前挺进了18公里，到了煤炭坝，至此，“益灰共青铁路”更名为“益阳铁路”，迎来了它的黄金期。到1978年，货运量突破百万吨大关，客运量年均90万人次。90年代中后期，因公路运输崛起，货运和客运才逐渐回落，到拆轨前夕，列车载客数还不如一辆中巴。2001年10月23日，在省政府的批准下，奔驰了42年的小火车传来最后一声绝响，铁轨亦被分段拆除。
6月2日，在一幢破旧得本以为没人的办公楼里，益阳铁路留守处负责人李建明给记者讲述了以上情况。这位个不高却显精干的女同志连声抱歉，说自己是1986年才来的。她推荐了两位熟悉过去的老同志，一位是前面提到的杨伏生，一位是原政治处宣传干部杜希奇。
75岁的老杜蓄着知识分子的老派发型，自述是1969年从省内另一条窄轨——浏醴路调来的。在时断时续的微雨中，记者跟随二老，在龙山港客站至斗笠铺编组站的山沟里转了一圈。仿佛进入一段未被改变的光阴，老杨指着一栋“干打垒”说，这里没住人了，但当年有农民说，能住上这样的房子那真是“一世都有了”。在被水泥覆盖的老铁路边，老杨指着一连五栋的红砖宿舍，说是1976年建的，一家一个阳台，四家共个厕所，在益阳曾引起轰动，好多单位还来人参观。在80年代，一家一个卫生间的房子，除了老红军，只是铁路上的人有这待遇。浴室一年四季热水冇断过，一两里外的农民都来洗澡。经过电影院，老杨说，一到周末，那不是一两里，而是一二十里外的农民都来了……
见老杨说得高兴，较为沉默的老杜也来了兴趣：“我们虽然是地方铁路，却享受京广线待遇，记得当年益阳是三类工资标准，而我们是六类。职工的冬夏服装、呢子制服，还有大盖帽，一样不少。呢子27块钱一米，专程到长沙‘培罗门’定做。那个年代运动多，每次游行，我们“铁老大”都走前面。”
待遇高，福利好，生产积极性也是没说的。运量最大的那几年，一天28趟车连轴转，装卸队忙不过来，机关的同志就上。夏天，打禾的农民从田里下来，还要上路服务，或担任临时列车员。“现在家家户户有一把锹，便是当年的见证。”老杨说。“见证还有，当时机关有位叫少波的小伙，我们装卸他写稿，每天不说28趟，往广播室18趟是去了的，结果优美的文笔打动了播音员，最后成就了秦晋之好。”老杜也幽默地补充。
尽管所到之处，车站、月台、机务段都已满目苍夷，尽管这些建筑即将成为废墟，或最终代之以楼盘，却挡不住两位老人对过去的回忆，也让随行者忍不住品咂这忧伤中的美好。